06年春节刚过完，我就跟着几个老乡来到深圳打工。我实在厌烦了家乡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也厌倦了老公蔡明那副胸无大志的样子。我和蔡明原本是家乡安徽阜阳的一家服装厂的工友。我一直不安于现状，可他却很恋家，安分守己地呆在那个小厂里，哪儿也不肯去。我一气之下就撇下他，来到了深圳。
可是，在深圳呆了还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开始想念家乡了。确切地说，我是想吃老家的土鸡蛋了。以前，我每天早上都吃一碗粥和一个白水煮鸡蛋，又可口又营养。可来到深圳后，就只能吃到茶叶蛋，而且还是一个个大而无味的洋鸡蛋。来到深圳的第一天，我就吃不下早饭。干了一上午的活，人都要饿晕了。到了第二天，我勉强吃了一个放了过多酱油和味精的茶叶蛋，结果差点吐了出来……
痛苦之余，我不由得恨起了蔡明：都怪他不好！如果他不是那么碌碌无为，我又何必一个人跑到深圳来吃苦?!我愤愤然地给他写了一封信，将一肚子怨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20天后，我收到了一个包裹，是蔡明寄来的。我打开那个被挤压得有些变形的纸盒，看见里面塞满了纸屑，纸屑中间竟夹杂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碎蛋壳。我奇怪地在纸屑中扒来扒去，终于翻出了一张纸条：“知道你想吃家乡的土鸡蛋，可是我无法寄给你，只好给你做了这个蛋壳画……”
蛋壳画？我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片碎蛋壳，看见上面有两个字：“举头。”这是什么意思？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用胶水将那只蛋壳粘合成形了。这一下，我终于看清了蛋壳上的画：高高的天空挂着一轮圆月，月亮下面是一只昂头站立的大公鸡。旁边有两句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母鸡。”
我忍不住笑了。蔡明和我都是属鸡的，他管自己叫“大公鸡”，管我叫“小母鸡”。这个蛋壳画是在告诉我，他在思念我啊!
我心里暖暖的，给他回信：“蔡明，我也想念你。可是，我觉得年轻人应该出来闯一闯。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你也来深圳吧，我们一起奋斗……”
寄出这封信后，我就天天盼望着奇迹出现。也许，哪天我下班的时候，就会看见蔡明在工厂门口等我，对我说：“‘小母鸡’，我来了!我们一起为美好的未来奋斗吧！”可是，大半个月过去了，蔡明始终没有出现。
有天早晨，我发现自己发烧了。室友拿了两片消炎药给我，就赶到车间上班去了。因为头痛得厉害，我实在起不了床，便在宿舍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上午。等到下午上班时，车间主任骂了我一通，还扣了我的全勤奖。我委屈得直掉眼泪，这个时候，我多希望蔡明能在我身边啊!他虽然胸无大志，对我却是十分体贴。每次我有个头疼脑热的，他比谁都紧张。可是，现在他却在老家自顾自地过着悠闲日子！
第二天，我又收到了蔡明的包裹。这次，里面是一只方方正正、豆腐块一样大小的木盒。木盒做得非常精致，看得出新近打磨的痕迹。我打开盖子，只见里面塞满了泡沫塑料，泡沫塑料中间居然还是一枚蛋壳。我翻出盒底的信：“‘小母鸡’，收到你的信，知道上次的蛋壳碎了，那样的包装不行。于是，我就亲手做了一只小木盒，里面再塞上泡沫塑料，估计这次不会碎了。做这个木盒费了我不少工夫，所以回信迟了……”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蛋壳。这次，他在上面画了一只展翅飞翔的小鸟和一只张开翅膀追赶着小虫子的大公鸡。蛋壳的另一面，密密地写着两行小字：“翅膀和翅膀是不一样的。有的翅膀适合在天上飞，有些翅膀却只适合在地上跑……”
我看得出，蔡明费了很多工夫。这正说明了他对我的用情之深啊！可是，他既然这么有心，为什么就不肯出来与我一起闯世界呢？难道他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边受了多少委屈吗？他说，翅膀和翅膀是不一样的，难道他的翅膀就只适合在家乡的那片小天地里盘旋？我失望极了。
因为失望，我没有急着给蔡明回信。此时的我已经渐渐适应了深圳快节奏的打工生活。我知道，虽然没有白水煮鸡蛋做早餐，我仍然要将自己喂饱。
一个月后，我又收到了蔡明的包襄。在同样的小木盒里装着的仍是一只蛋壳。蛋壳上画着一只大公鸡，在它那双大大的翅膀的呵护下，一只母鸡正酣然入睡呢!蛋的另一面，仍然有字：“‘小母鸡’，‘大公鸡’十分、十分想念你……”
看着这幅画，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蔡明，我的“大公鸡”，我也十分、十分想念你啊!可是你不来深圳，如何去呵护你的“小母鸡”呢？你知道吗？你的“小母鸡”在这里干得好累好累呀!
我收起小木盒，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在深圳打出一片天来给蔡明看一看！我仍然没有回信，而是更加努力地工作。但蔡明却像上了瘾一样，在以后每个月月末的时候，我都能收到他寄来的装着蛋壳的小木盒。
在第四只蛋壳上，他画的是一片汪洋大海，大海上飘着一只小船，小母鸡坐在船里，正在奋力划浆。画的旁边写着：“‘小母鸡’，照顾好自己……”看着这幅画，我在心里对他说：“我会的，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因为我还有好多事要去做，好多理想要去追求呢!”
第五幅蛋壳画是晨晖下的山巅上，一只大公鸡正昂首屹立，嘴巴紧闭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奇怪的是，这幅图旁边连一个字都没有。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呢?我想写信去问他，但因为厂里连续几天加班，我实在抽不出时间。
一个月后，我又收到了第六只蛋壳，上面画着一只大大的书架，书架旁有一只拿着放大镜的公鸡，似乎正在查阅什么书目。这只蛋壳上还是没有一个字。我更疑惑了。
这个时候，我在深圳已经呆了半年多了。我每天拼命地工作，却越来越感到疲倦和乏味。与此同时，我对蔡明的想念与日俱增。我想，如果他能离开老家，到深圳来打工，陪在我身边，那该多好啊!
又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了第七只蛋壳。上面没有任何背景图案，只画了一只大公鸡，捧着一束玫瑰，眼睛热切地望着远方，旁边写着：“‘小母鸡’，我永远爱你。”我的眼睛湿润了。是的，我的“大公鸡”，我也爱你!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到深圳来闯一闯呢?
我给蔡明写信，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他。结果蔡明什么都不说，他只是不断地寄来那些画着公鸡和母鸡的蛋壳，用简单的画和文字，表明他留在家乡的决心。我们就这样拉锯战一般来来回回地劝着对方，谁也不肯听谁的。
在第八只蛋壳上，蔡明画着一只大公鸡，它正在忙着盖房子。那房子看起来有些奇怪，不像是给人住的。我越来越疑惑了，他到底在忙什么?我写信问他，他却仍然不回答。
就在这时，厂里的一个员工病倒了。他是一个非常能吃苦的小伙子，常常加通宵班，看起来身体也不错。可是那天，他操作机器时突然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怎么叫都不醒。工友们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他是因为太劳累而昏倒了。如果不是抢救及时，说不定就会“过劳死”了!
我们简直吓坏了!连身体这么棒的人都会倒下，何况我们呢？那个工友不得不住院治疗，一下子就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全都交到了医院。他心疼得要命，却没有办法。我心里难过极了，同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不安。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我写信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蔡明。很快，我便又收到了他的蛋壳画：那奇怪的房子建好了，大公鸡正在将一群小鸡仔往那房子里赶……原来，那房子是鸡舍，是给小鸡仔们住的。可是，蔡明画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又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了第十只蛋壳。上面画着一只大公鸡和一只小母鸡，正拎着一桶饲料在喂养那些小鸡仔们。每次都是和“鸡”有关的画，蔡明到底在搞什么鬼啊？我终于按捺不住，写信回去强烈要求他将事情说清楚。
终于，第十一只蛋壳将答案揭晓了。那只蛋壳上没有图画，却密密麻麻地写着：“‘小母鸡’，你还不回来吗？我们的养鸡场已经建好了，‘大公鸡’正等着你回来，与你一起奋斗呢!”
啊！我全都明白了！原来，从寄来第五只蛋壳时开始，蔡明就在思索自己的未来了。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不可能永远在小镇的服装厂里做一名烫熨工；寄来第六只蛋壳时，他已经选好了方向，正在了解、学习的过程中；然后，他便开始盖鸡舍，买小鸡，并要求我回去和他一起经营养鸡场……
我没有犹豫，立即辞职回家了。经营自己的养鸡场，这不正是“大公鸡”和“小母鸡”梦想中的甜蜜事业吗?
韦春雷摘自家庭百事通->2007年第1期 |
